夕陽之歌 |
文／woyte |
「遠遠地見妳在夕陽那端，帶著一把細花陽傘，晚風將妳的長髮吹散...」，這是當年剛進專校的時候，新生訓練營的學姐教我們這群新生唱的一首歌。雖然事過境遷多年，歌名早就遺忘，但是它的旋律、它的歌詞，並未隨著時空交迭留置過往。偶爾，我還會唱著它。而我也沒忘記那天唱這首歌的時候，落日的餘暉將南台灣的天空染得多麼金黃迷人，還有那位學姐細緻的臉龐在晚霞映照下更顯清麗，一切是那麼美好。第一次對於夕陽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也記得一群同學假日相約去旗津吃海鮮。大家坐著渡輪造訪旗津，走到海水浴場，一群人圍坐沙灘上談天說地，天色由朗白緩緩轉為橘黃，再看著夕陽漸漸沒入大海，華燈初上，夜的饗宴正要粉墨登場。大夥兒心滿意足，拍拍身上泥沙，直奔海產店準備大快朵頤一番。第二次對於夕陽的記憶融入了海風鹹鹹的味道。
十八歲第一次談戀愛，跟她相約一同到西子灣看夕陽。陰錯陽差之下，成了一趟未竟之旅。這次的回憶抹上了些微的感傷，兩人的西灣落日只能憑空想像。
畢業公演前一天下午，獨自來到西子灣，一個人靜默地望著海，盼大海帶走心中所有的緊張不安，在人生即將第一次登上大舞台一展身手之際，盼得滿堂彩而歸，因為在出手前已經磨練了五年，出師大捷與否就看明朝舞台燈光亮起時。那天火紅的夕陽，彷彿暗示著自己的滿腔熱情正蓄勢待發。隔天舞台燈光漸漸點亮，我一步一步登上階梯，感到時間就在此刻暫停，讓我放聲唱出自己的詠嘆調，原先慌亂的情緒瞬息轉變為萬夫莫敵之勢，我明白，昨夜的大海聽到我的心願了。夕陽之歌到此多了一分大開大闊的氣勢。
成年後，黃昏的版圖擴大到北美的楓葉之國。那天在城市裡往北走，漫步來到了太平洋邊，佇立一旁安靜地望著高遠的晴空，呼吸著清新的空氣，看著澄藍海水被暮色染成金黃，微風輕柔地吹著，彼岸遠遠的青山依舊皓雪覆頂，我就在夕陽微風裡向這座城市吻別。歌唱到這裡有了些時光流逝的感嘆。
近年來種種的不順遂，決定讓自己休息幾天，離開工作，放下現實，走向自己，探訪心田深處幽暗的自己。選擇在非假日來到了淡水河邊，花了三十六元買了淡水與八里之間來回的渡輪船票。渡輪緩緩駛向對岸，一位朋友告訴我傍晚從淡水坐船到八里回頭看夕陽的景致是很美的。可惜，天公不願作美，未如氣象預報般地晴天朗朗，反倒是烏雲密佈，陰雨綿綿。雖然沒有如願看見落日，卻窺見了黑夜裡的海水是神秘的寶藍琉璃，安詳地映照兩岸人家燈火。回到淡水，走在步道上，當年《秋水長天》裡的劉德凱與蕭芳芳生活的小鎮景色突然浮上心頭，尤其是記憶裡戲中那座月台背後青鬱的山壁是我的心塵往事。一大片翠綠的山壁無言地見證了無數的傷別離，也樂見了多少的喜相逢，熙來攘往地默默刻劃著歷史。第一次，歌裡沒有夕陽相伴，只有回憶裡的青青山脈還有眼前的琉璃海水相隨。
開始聽古典音樂後，在啟蒙書《音樂靈藥》裡一篇文章「德弗乍克的音樂適合黃昏的景色」提到作者每當聽到德弗乍克大提琴協奏曲第二樂章時，便覺得自己像剛打完棒球，獨自邁向回家路上的少年。另外作者也提到在一個冬日午後，他下課離開老師家後，經過一戶人家，裡面傳來了德弗乍克大提琴協奏曲第二樂章的旋律，那充滿了哀傷與如泣如訴的氣氛深深地吸引了他。憶起自己過往許許多多關於黃昏的點點滴滴，便到唱片行找到了這首大提琴協奏曲，親身體驗那般感受。
其實在作者被樂章充滿了哀傷與如泣如訴的氣氛吸引的背後，源起作曲家一段傷痛的回憶。德弗乍克是在應聘到美國教書的期間，於西元1894至1895年裡完成了這首《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concerto for cello and orchestra in b minor,op.104)。創作的同時，接到他的初戀情人病逝的噩耗，傷心的德弗乍克便採用了她生前喜歡的樂曲旋律在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第二樂章裡的第二主題以為追思悼念。
想必，德弗乍克那時候心裡一定非常難受。我感覺到即使年過五十，已近人生日暮的作曲家，雖然也歷經了相當的大風大浪，但是得知自己年少時刻骨銘心的初戀情人香消玉殞後，內心強烈的撼動一時難以平息。唯有寄情予音符，由低沉渾厚的大提琴溫柔地唱出言語無法道盡的往事情深，曾有的深情無限也隨著佳人離世一起埋入黃土，成為永恆的追憶。我深信在寫下這段主題時，作曲家飽嘗風霜的眼角一定充滿了哀慟不已的淚水，因為我聽到俄國大提琴家羅斯卓波維奇(Mstislav Rostropovich)手中的大提琴在第二樂章的三分十一秒起那般心碎地唱起往事只能追憶的哀歌時，我嚐到了作曲家鹹鹹的淚水，還有自己的。
「我彷彿是一葉疲憊的歸帆，搖搖晃晃划向妳高張的臂彎...」，情深往事，直到永遠，無論年輕還是年老，因為情，有了不老，也憑添了永遠的鄉愁。
這首大提琴協奏曲迷人之處，不光是第二樂章裡的婉轉柔情與深切感傷，第一樂章的華麗與細密兼具以及第三樂章波瀾壯闊的氣勢，使得整首曲子有如為大提琴譜寫的交響曲，顯現德弗乍克渾然天成的旋律創作能力。如同德弗乍克的摯友布拉姆斯，在聽過這首協奏曲之後，不禁感嘆如果能夠早日發現大提琴協奏曲也能表現如此美好，他早就動筆譜曲了。在布拉姆斯這麼強力的背書之下，如今德弗乍克的《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早已是所有大提琴家們的試金石，也是欣賞協奏曲時不可忽略的重要曲目。
「來吧，讓我們攜手同行，追逐夕陽的步履。走在林間的小徑，繞過清清小溪。那兒有許多小小蝸居，等待著我們，踏著夕陽歸去。」這次到淡水，途中不經意的經過李炳輝的按摩店，有著原來在此的驚喜！身體與心理上長期累積下來的疲倦，其實讓我頗想走進一試，釋放頭、頸、肩一直以來的僵硬不適。只是，我還是選擇了輕輕哼著這首熟悉的歌，往著捷運站走去，回家再聽一遍羅斯卓波維奇演奏的德弗乍克《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再聽那扣人心弦，有如日暮餘暉的第二樂章，讓自己痛快地流淚，滌淨所有的憂傷思緒吧。
CD編號:德弗乍克(Antonin Dvorak) 《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concerto for cello and orchestra in b minor,op.104)
大提琴家:羅斯卓波維奇(Mstislav Rostropovich)
指揮家:卡拉揚(Herbert von Karajan)指揮柏林愛樂
DG 447 413-2(DG大花版系列)，環球音樂代理
大提琴家:傅尼葉(Pierre Fournier)
指揮家:塞爾(George Szell)指揮柏林愛樂
DG 447 349-2(DG巧裝2CD系列)，環球音樂代理(目前這套系列市面上應該已相當少見)
大提琴家:卡薩爾斯(Pablo Casals)
指揮家:塞爾(George Szell)指揮捷克愛樂
EMI CDH 7 63498 2(世紀經典系列 3)，科藝百代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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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夕陽之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