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時光變奏曲VII∼音樂麻藥 | 文／woyte |
 過了立夏，端午便不遠，也是準備將冬衣清洗收藏的時候。春天的氣候變化無常，早早收冬衣，一不小心著涼了，甚是困擾。老祖宗就曾經說過：「不到端午，不收冬衣。」
近日來天氣變得炎熱，午後偶有雷陣雨，典型的夏季氣候。這樣時分，非常適合聆聽鋼琴音樂。清脆、晶瑩剔透的琴音顆粒，宛若杯中的冰塊，碰撞著杯壁，喀拉喀拉地響。即便不喝冷飲，也能透心涼，況且冷飲喝多了，對身體也不好。而冷氣吹多了，皮膚失去了自行調節體溫的作用，對於健康也是一大損傷。
夏天的到來總不禁讓我回憶起十一年前，鳳凰花開的季節。騎機車上學不小心，摔傷了左膝，在養傷的日子裡因緣際會接觸了一本好書，開始讓我深入古典音樂的世界，也讓我開始瘋狂搜尋加拿大籍鋼琴家顧爾德(Glenn Gould,1932~1982)全部的巴哈鍵盤器樂曲錄音，並為此展開長達數年的「發現顧爾德之旅」。因為顧爾德，巴哈(Johann Sebastian Bach, 1685~1750) 的音樂作品日漸成為我靈魂深處的棲息地。
其實到了後來不只是搜尋顧爾德全部的巴哈鍵盤器樂曲錄音，還有他彈奏的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 1833~1897)晚年鋼琴音樂作品《間奏曲》(intermezzi)，因為我的古典樂啟蒙書《音樂靈藥》內有一文曾經提過，布拉姆斯的《間奏曲》由顧爾德演奏起來，彷彿麻藥般穩定情緒。
十一年前南台灣的那個夏天，當時我確實需要穩定的情緒。左膝的傷勢何時復原？即使痊癒，我能應付軍中的日常操練嗎？就算延役，再插大，但是家道中落，窘困的經濟狀況，我還能唸得安心嗎？畢業後的同學們都已經往不同的目標前進，只有自己原地踏步，欲振乏力，何時飛上青天？許多的不確定，過多的負面思考，紛亂不安的心，都讓自己的情緒陷入了嚴重低潮。不過心情再怎麼樣低落，我不會去依賴毒品，尋求看似暫時解脫，實為無止盡痛苦的輪迴。那麼一首音樂小品若真的可以像麻藥般穩定情緒，值不值得努力以求？
過了三十，個人越來越覺得看事情的格局要大，思考的方向要遠，心胸要寬闊無比。當下的困境，往往是未來展翅高飛的原動力；眼前的順境，有時候是提醒自己小心跌倒。再一次看著手上這本陪著我走過十一載的《音樂靈藥》，翻著內頁滿滿的筆記、略微發黃的紙張，想起昔日的傷逝初戀、當年的一場車禍，卻讓我走進美好的古典音樂世界裡，漸漸地改變了我的生活。回首向來蕭瑟處，昔日的壑深早已化為今日的包容。
只是那一帖音樂麻藥卻讓我尋尋覓覓多年仍不可得。幾年前我在台大附近的玫瑰唱片行，找到了一張顧爾德演奏的曲子，收錄的作曲家拜爾德(William Byrd, 1543~1623)、紀本斯(Orlando Gibbons, 1583~1625)與史威林克(Jan Pieterszoon Sweelinck, 1562~1621)三位我先前均不曾聽聞過的作曲家，加上CD註明一行紅字”first authourized release”吸引了我的目光。個人非常喜愛顧爾德對於巴洛克時期鍵盤器樂曲的詮釋，因此我很想聽聽他在文藝復興時期作曲家的演奏，加上當時個人已經將顧爾德演奏的巴哈鍵盤器樂曲錄音蒐集得差不多，而且在愛買唱片的我眼裡，「首度發行」的字眼是一種強烈的誘惑！
三位作曲家有一個共通點，都是身處文藝復興時期進入巴洛克時期的重要作曲家。紀本斯與拜爾德都是十七世紀英國重要的作曲家。顧爾德一有機會總不忘提到紀本斯是他最鍾愛的作曲家，他說從他在15歲左右第一次聽到紀本斯創作的《頌歌》(Anthems)之後，紀本斯便是他最喜歡的音樂家。
西元1955年，新力哥倫比亞唱片公司(CBS Inc)發行當年23歲的顧爾德演奏的巴哈《郭德堡變奏曲》(Goldberg Variations, BWV 988)錄音之後，洛陽碟貴，大街小巷議論紛紛著這位來自加拿大的年輕鋼琴家究竟是什麼來歷，也讓顧爾德的音樂生涯步上坦途。從那時候起，顧爾德便希望能夠錄製一整張都是紀本斯曲子的專輯。
拜爾德也是顧爾德相當推崇的作曲家，在他眼中拜爾德(William Byrd, 1543~1623)、史卡拉第(Domenico Scarlatti, 1685-1757)、蕭邦(Frédéric Chopin , 1810-1849)與史克里亞賓(Alexander Scriabin, 1872 - 1915)四位作曲家的鍵盤器樂曲有著很高評價，一種渾然天成的味道。
而顧爾德樂此不疲地鑽研並演奏巴哈採用對位法創作而成的鍵盤器樂曲，例如兩冊《平均律》(The Well-Tempered Clavier Book I & II)裡面的《前奏與賦格曲》(Preludes and Fugues)或《賦格的藝術》(The Art of Fugue, BWV 1080)等等作品，連帶讓他對於生於英國刁陀王朝的拜爾德與紀本斯兩位作曲家採取對位法創作而成的鍵盤器樂曲產生愛屋及烏的心情。
至於史威林克這位十六世紀荷蘭相當重要的作曲家、管風琴演奏家與音樂教育家，他的《管風琴幻想曲》(Organ Fantasia)首次出現在西元1952年2月顧爾德於多倫多的音樂會節目單後，直到他在西元1964年4月在洛杉磯的現場演奏後，當場宣佈”Concert is Dead！”，日後不再公開演奏為止，這首曲子一直都是他的音樂會標準曲目。
顧爾德期待能夠錄製一整張紀本斯的專輯的願望，終於在他35歲那年宿願以償。不過他只挑選了三首紀本斯的作品，另外還選了三首拜爾德的作品一同灌錄。然而花了一年時間的錄音完成後，卻被冷凍在唱片公司的片庫裡長達十二年，直到顧爾德五十歲生日的前夕，唱片公司方以紀念專輯的名義與其他曲子一起公開發行。
這張罕見又十分好聽的鋼琴音樂印象讓我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有天偏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下班後回家突然想聽這張CD，奇妙的是隨著顧爾德清脆的琴聲與平和安詳的旋律，不舒服的感覺漸漸緩解，整張50分鐘的音樂還沒聽完，我的頭就已經不再發脹疼痛，那一夜我便反覆播放這張曲子，內心備感寧靜自在，日後聆聽這張CD的次數也逐漸頻繁，因為裡面都是好音樂。個人相信當時是三位作曲家柔和平靜的音樂抒緩了緊繃的心情，降低了壓力。而我也發覺這不就是我尋覓多年不可得的那帖音樂麻藥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雖然找不到顧爾德彈奏的布拉姆斯《間奏曲》，但是由他演奏的這張文藝復興時期的鍵盤器樂曲，讓我體會了當年顏如玉告訴我的彷彿麻藥般穩定情緒的好音樂。
故事其實還沒有結束，兩年前我終於在台北火車站附近的玫瑰唱片行找到了令我夢寐以求的布拉姆斯《間奏曲》，花了將近十載的光陰。這張新力古典於2002年重發的”Glenn Gould Anniversary Edition”當中，就收錄了布拉姆斯其中十首《間奏曲》的專輯。其中一首就是個人十分喜愛的鋼琴小品，也是布拉姆斯暱稱他的作品第117號三首《間奏曲》為他憂傷的搖籃曲當中的第一首《降E大調間奏曲》(intermezzi in E-flat major, Op.117 No.1)。
其實多年前我就已經聽過肯普夫(Wilhelm Kempff, 1895~1991)這位長壽的德國鋼琴家唱過這首憂傷的搖籃曲給我聽。「窗外流光徘徊，屋內燈火仍熾，剛寫完搖籃曲的布拉姆斯，是寒夜裡唯一未眠的旅人。」當年這一段文字讓我在聆聽這首《降E大調間奏曲》時，視覺與聽覺都獲得相當的滿足。布拉姆斯的晚景堪稱淒涼，終身未婚，老友又一一離去，連他思慕一輩子的克拉拉也先早走一步，更使得一生孤苦的他備感寂寞。他寫下了作品第116到119號總共20首的《間奏曲》，宛如在冬季夜暮時分，獨自坐在火爐旁的搖椅上，一遍又一遍懷想昨日舊事，一切都已隨風淡淡而去。只剩窗外冷風，一陣又一陣無情地拍打在窗上，聲聲摧人老。
顧爾德在唱這首憂傷的搖籃曲的速度很明顯的比肯普夫來得慢，更像一首冬夜裡寂寥的搖籃曲，星月將沉，而刺骨寒風仍在窗邊咆哮著，作曲家沉睡在冬夜的火爐旁，伴著眼角微微的淚光。
是的，就是這首憂傷的搖籃曲讓我思念到如今！
CD導聆：:
拜爾德(William Byrd, 1543~1623)、紀本斯(Orlando Gibbons, 1583~1625)與史威林克(Jan Pieterszoon Sweelinck, 1562~1621)的鍵盤器樂曲輯(Byrd•Gibbons•Sweelinck)
鋼琴：顧爾德(Glenn Gould,1932~1982)
CD編號：SMK 52589 “The Glenn Gould Edition”系列，
代理商：新力古典
註：要是這張CD不好找，試試看PHILIPS幾年前發行的「20世紀偉大鋼琴家全集」當中的顧爾德專輯也收錄了這些好曲子。
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 1833~1897)的四首《敘事曲》與十首《間奏曲》(4 Ballades Op.10 & 10 Intermezzi)
鋼琴：顧爾德(Glenn Gould,1932~1982)
CD編號：SMK 87859 ”Glenn Gould Anniversary Edition”系列
代理商：新力古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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